两棵苦楝树

文/琅琊水木 

清明追思，英魂永驻。沂蒙的风，总是在春天里轻轻掠过马牧池乡东辛庄村那两棵苦楝树。粗糙的树干饱经风雨，枝叶在晨昏中摇曳，仿佛在诉说着那一段催人泪下的悲壮过往。

沂南县马牧池乡东辛庄被沂河的支流汶河绕了一圈，抗战时期，靠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山东党政军机关驻扎进这里，徐向前元帅、朱瑞、黎玉、王建安、胡奇才等部队许多首长和同志，就曾住在堡垒户王换于家里的老屋。

在烽火连天的革命战争年代，王换于率领儿子、儿媳积极拥军支前，冒着生命危险掩护救助八路军伤病员，无私创办战时托儿所，秘密保存党的机密资料，有着“沂蒙母亲”之美誉。而在这片土地上，另一位英勇的女烈士陈若克，也留下了可歌可泣的事迹。

火种初燃：从黄浦江畔到沂蒙山坳

陈若克1919年生于上海，11岁那年父亲病逝，年幼的她无奈辍学，进了一家工厂，以帮衬孤苦无依的母亲。“包身工”的生活压垮了她的腰肢，却未能阻挡她到工人夜校学习的热情。16岁陈若可开始参加工人运动，17岁成为中国共产党党员。

后来，朱瑞和陈若克于1938年8月1日正式结为夫妻。洞房花烛夜，朱瑞将自己的心爱之物——在苏联炮兵学院学习时的一条皮带送给爱妻。这对革命伴侣不会想到，三年后的寒冬，这条皮带会成为辨认遗骸的唯一信物。

在王家老屋的土炕上，陈若克依偎在"沂蒙母亲"王换于怀中甜甜地说：“大妈，我从小就离别母亲，就做您的女儿吧！”她向王换于倾诉了她的身世，讲述了许多革命的道理。两代女性的命运，在油灯摇曳的老屋里交织成红色经纬。

陈若克将革命思想带到沂蒙山，与沂蒙人民水乳交融，而王换于用沂蒙人的质朴与热情接纳了她。从此，王换于和她亲如母女，有时一个铺上睡觉，一起参加妇女会议，一起搞抗战宣传……互帮互助、亲如一家的情感纽带，在陈若克与王换于之间紧密相连。

血色哺育：铁骨柔肠铸忠魂

1941年深秋，沂蒙山区迎来日军“秋季大扫荡”，这次的形势比以往更严峻。当时陈若克已怀孕8个月，警卫员提出让她早点下山隐蔽，被她一口拒绝：“我要是躲了起来，那还怎么去叫同胞们抗日？”她和战友们躲在山上一处山洞里，呼啸的山风吹得人瑟瑟发抖，敌人的飞机大炮震得山洞哗啦啦直掉石头，陈若克抚摸着隆起的肚子暗暗祈祷。

一队日本鬼子借助绳梯爬上来，战士们开枪突围，黑暗中身体笨拙的陈若克不幸掉队，被鬼子俘虏。那是1941年11月7日。两天后，惨遭酷刑的陈若克早产生下一名女婴。女儿因为饥饿嗷嗷大哭，她心如刀割，做出一个艰难的举动：将一根手指放进自己口中，狠狠地咬了下去，汩汩鲜血流了出来，她将带血的手指放进女儿口中任其吸吮，那一刻她很满足。“孩子，你来到世上，没有吃妈妈一口奶，就要和妈妈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你就吸一口妈妈的血吧！”

风萧萧兮沂水寒。11月26日，22岁的陈若可和她尚未满月的女儿惨死于敌人的刺刀下，凶残的日寇，竟然对着陈若克和孩子连砍27刀，现场惨不忍睹。日月同悲，山川流泪！陈若克牺牲后，当地老乡晚上的时候偷偷将她的遗体运回到了王换于家。

王换于看到陈若克母女的遗体后，差点晕过去。王换于穿针引线，密密的针脚，缝进了无限的哀思。寿衣缝好后，王换于变卖了老家三亩地，买了两口棺材。王换于仔细地给她母女俩穿上，整理了一下遗容，便将若克的遗体装进棺材，将婴儿的遗体单独装进一只小木匣里，放在若克棺材上面。婴儿和母亲一样光荣！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没有几天，就和母亲一起进行了一场英勇悲壮的斗争。

第二天，在村头上举行了葬礼。那天，天阴沉沉的，汶河的流水呜呜咽咽地向远处流去，大家怀着无比悲痛的心情，悼念陈若克烈士。

朱瑞闻讯悲痛不已，来到王换于家要看妻子最后一眼。他声调低沉地说：“若克同志是为着党，为着革命，为着妇女解放而牺牲的，所以我特别地悲痛和偏爱……”他昂起头来，号召大家以命还命，以血还血，一直斗争到最后的胜利。在场的男女老少无不失声痛哭，心里燃烧着复仇的怒火。

这天夜里，陈若克和婴儿的遗体，一起隐蔽地埋葬在村东王换于家的黄土地里。老乡们不顾危险运送遗体，王换于倾其所有料理后事，沂蒙人民与革命烈士之间，用生命谱写了一曲曲感人至深的赞歌，面对残酷的战争，他们紧紧相依，不离不弃，共同对抗敌人的暴行。

苦楝长青：精神丰碑立山河

次年，陈若克的坟茔上神奇般地长起了一大一小两棵苦楝树，人们都说，那是她们娘俩的化身。大树立于风中，似母亲坚毅的守护；小树依偎其旁，如孩子永远的陪伴。它们扎根血色土地，春发秋落，将那段惨烈却光辉的历史，刻进年轮。

苦楝树的 “苦”，是岁月磨难的见证；树的坚守，是英烈精神的延续 —— 陈若克母女用生命诠释的信仰，在树影中永恒生长。

全国解放后，为了缅怀先烈的英雄事迹，1953年沂南县人民政府将陈若克和孩子的遗骸迁葬到孟良崮烈士陵园。当孟良崮烈士陵园的白鸽掠过苍穹，老区人民始终相信，那对苦楝仍在东辛庄守望：春来满树紫云英般的花朵，是母亲永不褪色的头巾；秋日金铃般的果实，是穿越时空的叮咛。

陈若克虽然牺牲了，但是她永远活在王换于的心里，也永远活在沂蒙人民的心里。

蒙山的群峰，向埋葬在它身边的忠魂鞠躬致意；汶河的流水，为英勇牺牲的革命先烈颂扬不息！两棵苦楝的投影，正投射在新时代的版图上：其根脉所至，皆是初心；其花开之处，皆为使命。这跨越时空的精神对话，将永远证明——‌人民就是江山，信仰终成永恒！

薪火永续：沂蒙精神代代相传

1989年，101岁的“沂蒙母亲”王换于与世长辞。她没带走遗憾，更为这个世界留下了许多许多，她的品德和精神，将永远激励着人们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从当年的支援革命战争，到如今努力建设美好家园，沂蒙人民始终秉持着这种精神，以坚定的信念、无畏的勇气和勤劳的双手，书写着新的辉煌篇章。

著名作家李存葆、王光明先生在王换于纪念馆的《百年老屋赋》中曾有这样的表述“蒙山叠叠，沂河湛湛，百年老屋，精神摩天！”

沂蒙精神在王换于等众多沂蒙儿女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那种 “党群同心、军民情深、水乳交融、生死与共” 的精神内核，是沂蒙人民在长期的革命和建设实践中孕育而成的。它源于人民群众对党的无比信任和拥护，对子弟兵的深情厚谊，这种精神贯穿在沂蒙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故事里，为这片土地注入了坚韧不拔的力量。

沂蒙精神在新时代不断传承与发展，它激励着沂蒙人民奋勇向前。如今，蒙山沂水间还涌现出了“时代楷模”王传喜、“沂蒙新红嫂”朱呈镕、“沂蒙红商”林凡儒等一大批先模人物，他们都有着共同的体会，“红色土地和红色基因带给自己强大力量！”。

百年后，当参观者驻足于《百年老屋赋》前，穿堂而过的山风带来苦楝树的絮语——那是陈若克教女儿唱《国际歌》的旋律，是朱瑞擦拭炮镜时的哼鸣，更是八百里沂蒙永不熄灭的信仰之火。两棵苦楝已亭亭如盖，其荫庇处，红色基因正在新时代的土壤里抽枝散叶。

又是一年清明节临近，如今，树影婆娑，仿佛陈若克母女从未离去。它们站成沂蒙的精神坐标，告诉后人：信仰如树，永远挺立；精神似叶，代代相传。每一片飘落的叶子，都在昭示我们：铭记历史，致敬英雄，让红色火种，在传承中永远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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