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高考恰逢“芒种”的第二天,芒种时节,简单来说,“又忙又种,忙着收获,种下希望……”
高考涉及千万家庭,“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又承载着多少家长的期盼。回望恢复高考,已有46个年头了,社会和时代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人们也进行着深深的思考:高考在选拔淬炼着人才,更在推动着社会不断发展和进步!
具体到我们的家庭,在孩子教育方面,父亲性格很倔强,倔得一头牛也拉不回,我们姐弟三人全都实现了考上大学的梦想,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于今天看来,不仅倔得非常富有战略眼光,更让我们受益终生!
一
父亲出生在上世纪30年代,是个普通的农民,普通得就像田野里的一块石头。从小,他就对我们说“只有好好上学,才能不过穷日子”。
父亲的吃苦耐劳和能过日子,在我们当地是相当有名气的。父亲结婚分家时只得到一处祖上传下的老宅的东屋,他没有怨天尤人,而是起早贪黑地去村北的石塘起石头,第二年就顺利盖起了两间南北向的堂屋,以后虽然翻盖了,但那凝聚着父母汗水的每块石头始终成为他们的骄傲。父亲在生产队期间是主劳力,但只当过几年的小组长,除了参加劳动挣工分之外,还响应“农业学大寨”的号召,出夫到几十公里外的大会战工地,参加当时修建水库等集体劳动,从不喊苦叫累,而是任劳任怨。他不疼力气,用胶轮车推石头,别人看他身个小都让少装点,他却主动加码,从800斤加到了1000多斤,车袢压在脖子上,脸上全是汗珠子,个大的同伴都由衷佩服他,连工地上工作人员过秤的时候都连连称奇。
面对那个年代普遍困难的生活,父亲也极为节俭。每回剩下的饭菜从不浪费,要留到第二天吃,哪怕菜汤也得喝个干净。听别人说,有年深秋时节,母亲在家为父亲外出干活捎着一双鞋,一个月的劳动结束回来时,别人的早就穿得破烂不堪,他却没舍得穿几次,在工地上靠赤脚干活,就别在裤腰里又带回来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刚刚实行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如一缕春风拂向大地,父亲更像牛一样辛勤而不知疲劳。寒来暑往,父亲侍弄庄稼就像侍候自己的孩子一样。三伏天里,父亲光着脊梁顶着热太阳在玉米地除草,却不让我们去帮忙,看着我们写作业忙着学习就十分知足,那古铜色的脸和油亮亮的背,都被晒得脱皮,虽然个子不高,我却觉得他特别高大。
父亲除了能干,还会干巧干,在农村来说,就是很会打算,尽量地使家里大人孩子日子过得更好一点,这大概源于他继承了爷爷那辈曾当过买卖人的传统。看准当时市场放开的大形势,父亲又和母亲一起商量着想法做个小买卖。作为农民没有什么大门路,那就从身边的粮食入手,得到母亲的支持后,他更是干劲十足。为了每斤地瓜干多卖两分钱,父亲于凌晨3、4点钟登上“大金鹿”自行车骑行80多公里去临沂卖,回来时为避免空车,再捎上一百多斤芹菜返到集市上贩卖,又赚几分钱的差价。有一次,父亲骑自行车去菏泽贩卖绿豆,来来回回10多天,父母亲各自骑着自行车载着300多斤的货,一路上就吃自带的煎饼和咸菜,总共赚了不到50块钱,心里却乐开了花。
二
父亲没多大文化,斗大的字不识多少,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但他喜欢有文化的人。
父亲非常善于现身说法,那时候,他常说,“当兵和考学是农村人最重要的改变命运的两种途径。”用他的极少的当老师或提干当军官的同龄人当例子,领着懵懂的我到他们家里去,看看“军官”寄回的英俊的照片,再通过老人的口,述说着在部队大白馒头如何管饱的细节,教育我们应该如何去学着做,才可能有出息,现在想想,父亲真是用心良苦。
记忆中,打我五六岁的时候,每逢过年过节,父亲就领着我去村北的一片墓地祭先祖,给我讲“竖旗杆”的故事。父亲指着坟头前几个大点的石座子供台,对似懂非懂的我说,这里是好几辈前的先祖,曾经考上过举人,衣锦还乡时回老家祖林才能树上“大旗杆”。现在想来,这就是父亲向我传递的儒家“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最早启蒙了。
对于“启蒙教育”的理论,父亲肯定不懂,但对于喜欢文化的事,他从不反对。老家对面的一个老奶奶善于讲故事,我没事就去凑着,一边乘凉一边听着各种故事,有时候一抬眼就是满天的星斗,有时候不觉中就甜甜地进入了梦乡。从小我还喜欢赶集听说书的,有时能听得都忘了吃饭,父亲都鼓励我。在铿锵的渔鼓声中,“杨家将”的驰骋疆场,“程咬金”的三板斧,银枪将“罗成”,神机妙算的“诸葛亮”等历史人物或故事情节,我都能如数家珍。“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也从那时起,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就立下了好好上学才能以后有出息的目标。现在看来这些都算是重要的启蒙教育了。
三
父亲的教育方法也是又实在又管用。有段时间,我在重读路遥先生的《人生》时,曾深切地体会到那种在人生不同阶段的艰难抉择和拼搏奋斗带来的快乐。
上中学初一下半学期的时候,我突然逃学回家放起牛来。不善言辞的父亲没有也不会“长篇大论”地对我进行所谓的思想教育,他只是领着我去自留地里翻地,用铁锨挖,用镢头刨,我手上起了泡,晚上回家后腰都直不起来了,他好像是没看见也不多说话。第三天上,我受不了这种高强度的劳累,便偷偷跑回学校,和老师保证以后不逃学了也一定好好学习。从那以后,我一路走来,顺风顺水,学习不仅在班里在全镇全县也是名列前茅,之后就一路顺利考学。
四
上世纪八十年代都是七月份参加高考。高考前一天晚上,我因为母亲送来的“营养品”被别的同学偷去的事,翻来覆去地不能入睡,便努力克服困难转换角度,在头脑中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过了又过白天老师最后辅导的考前重点。“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今天看来,坏事变成了好事。发榜的那天,我充满自信地认为一切都会在意料之中,最终超出了录取线110多分!
因为报考志愿当年调整和手工录取的原因,那年我的录取通知书迟迟没来。在很多同学陆续去大学报到的时候,九月中旬以后的一天,我先去了学校一趟,班主任见到满脸沮丧的我,先是安慰我,然后给我两个方案:一是来学校进行复读,一是抓紧去临沂问下,如果去的话,就去找他的一个在市教育局招生办的老乡王老师。
当天回到家时,天都上了黑影,父亲刚从地里劳作回来,母亲忙着擀面,小院吃饭桌子上还是司空见惯的土豆丝和土法自制的豆瓣酱。过了一会,母亲麻利地在厨房下面条,火光温暖地映照着她秀气而疲倦的脸庞,明显地感觉出来,父母依然小心翼翼地陪着我,想听下我从县城带来的新消息,我便如实说了见到老师的过程。
一直在旁边闷着头抽旱烟的父亲突然大声说:“我就不信邪,还能没学上?”
黑影里我也能感受到父亲那倔强的眼神。听母亲说,有一次家里最困难时,父亲为了我们的学费,去村里信贷员那里申请30元的贷款,信贷员就曾讥讽父亲说,孩子上完学不还是得回家种地?“玩土”不如趁早啊。但父亲不愿意,咬牙贷下款来,又憋着气兑现承诺到期就全还上了。当时父母就一个心愿:只要孩子愿上学,就是砸锅卖铁也供应!
我沉默着,吃完碗中的面条,顺手扯了个青辣椒嚼着,辣得龇牙咧嘴,半天没说话,最后在黑暗中默契地和父亲对了下眼神,下定决心地说:“明天骑自行车去临沂一趟!”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多年后,我才理解了诗人顾城通过相悖的意象,对生活和命运进行思考的深刻内涵:只要心中有光,就能到达胜利的彼岸!
因为这件事我先后两次骑着自行车到临沂。第一次,我骑车花了6个多小时才到,赶在下午上班时见到了市招生办的王老师,我把那张保存完好的成绩单小心地递过去,反复说明了几句。王老师蹙起了双眉,快速地记录了信息,然后慈善地对我说:“在家等着,我给查查!”国庆节后上班的第一天,我又果断决定,骑车再去一趟临沂!这回见到王老师时,他明确地告诉我:“你的档案已经查到了,全地区仅有两个学生出现了类似情况,前期因为第一志愿的学校削减招生计划时档案被退回后搁置,省招办决定尽快重新安排。今年一定有学上!”
当年上大学,就意味着吃国库粮呢!回想当年的情景,我至今无限感慨。生活啊,生活,命运为什么这么坎坷?为什么又是这么奇妙!
“一定有学上”,王老师的这句话萦绕在我的脑海,我像打了强心剂一样,我欢快地骑车往回奔,赶在当晚的晚饭前回家,把好消息尽快告诉了父母,最大程度地减轻他们的担心。母亲开心地笑了,父亲则大声地干咳了几声算是回应,明显感觉得出来,父母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五
那年的十月二十二日下午,我披着御寒的棉衣正在地里帮父母刨地瓜,在县城一中读书的表弟骑车一路奔来,没到地头就非常张扬地远远地大喊,“来了来了,大学通知书-----”最终,我被省内滨海的一所大学录取,大红的通知书端端正正地写着我的名字,我没有激动地哭喊或狂笑,心里反而是出奇地平静。在家集中精力办了一天户口和粮食周转的手续,决定次日就赶往学校报到。
父亲还是用自行车驮着我,我手里抓着个装着被子等衣物的尼龙袋子,赶上早六点从县城发往滨海城市唯一一趟长途车。从不多语的父亲幽幽地说:“家里还正刨着地瓜呢,到了就早写信回来。”,随后递过来刚出售票口买来的一网兜的苹果,车子缓缓地驶出车站大门,我不停地和父亲挥手,父亲的背影转而不见时,朱自清先生的名篇《背影》中的镜头在我头脑中倏忽闪过,我再也控制不住,不禁潸然泪下-----
随着岁月变迁,父亲虽然历经苦难,但也享受过时代变化带来的幸福生活。他一生勤劳善良、吃苦能干,倾心眷顾家庭,着力培养儿女,他没有给我们留下多少财产,但他的为人处事特别是教育理念,都为我们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在孩子们心中永远是平凡而又伟大的。
时间如白驹过隙,可往事并不如烟。人生就像一条河,不遇到险滩和暗礁,就难以激起美丽的浪花。我始终认为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并不只是简单的苦难,而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只有勇毅前行,才能行稳致远。
又到一年高考时,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坚持,都是为了此时此刻的亮剑,青春无悔,加油,少年!(作者:中共临沂市委网信办 薛杰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